前文讲了一个鬼故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放羊老头儿去世后不到一年,他的老婆子也追随他而去了。打那以后,人们对这样一件怪事儿也就没有了再传下去的劲头儿,被人们慢慢地淡忘了,反而不及那个针鼻儿的小故事传得更久远。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吧,但总得找个有滋味儿的谈资做佐料才更加的有滋味儿。
自打乌云嫁给了杨成龙,小两口儿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和她打小时候就青梅竹马犹如嫡亲姐弟,结了婚成为夫妻后就更是如胶似漆了。对于乌云来说,虽然婆家的日子过得比娘家差很多,可她随她妈,又勤劳又贤慧,每天喂猪喂鸡,端饭送水老不闲着。自打家里多了这个帮手后,老杨铁匠腾出手来到外面多揽点活儿,收收账。铁匠老婆也能忙活着多养几只鸡,房前屋后再多栽种些茄子、辣椒、角瓜什么的。富有富的活头儿,穷也有穷的过法儿,家和万事兴,这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火蓬蓬的。
一年后,乌云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杨石柱。这下子老杨铁匠公母俩更是骑毛驴啃豆包乐颠馅儿了。
但天下的事情好多都是怪怪的,同是一件事儿却有不同的结果,就像是同一件衣服穿在你身上你觉得舒适满意,穿在他身上他却觉得难受讨厌。与杨成龙和乌云的日子相比,桑杰扎布的情形就大不同了,不管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怎样夸奖乌兰,怎么讲乌兰可是百里挑一挑的好媳妇儿,可乌兰在桑杰扎布的心里就是热乎不起来。从小,桑杰扎布的心就被诺音吉雅填得满满的了。
自打色勒扎布留学日本后,桑杰扎布的伴读差事也就结束了。但他仍然天天从家里骑上马往王爷府跑一趟,不为别的,只为见上诺音吉雅一面。只是,天生的尊卑有别,让他无法也不敢用语言去表露对诺音吉雅格格的爱恋之情。诺音吉雅实际上也从桑杰扎布瞅她的眼神中看到爱恋的光彩和火焰,但她生性懦弱,大小事情不敢自己做主,更别说婚姻这样的大事了。倒是诺音高娃摸准了桑杰扎布天天来王爷府的时间规律,总要抢先跑出去和桑杰扎布纠緾几句话,还说她从小到大就愿意听桑杰扎布唱歌,夜里睡觉做梦也梦见听桑杰扎布唱歌,听不见桑杰扎布的歌声吃饭都不香甜。
不过,没过多久,诺音高娃因为顶撞了大福晋遭到家法的惩处,一赌气就跟着在北平做事的舅舅走了。不久,她捎信儿回来说又到北平的一所什么学校去读书了,接着说上了燕京大学。
人生啊,关键就那几步,走对了就对了,走错了也就错着走吧!只是那时候,我们这本书的主人公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啊。实际上,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话说农历七月初七那天,也就是大马倌布和朝鲁嫁女的头两天,桑杰扎布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喜色,而是心情沉重地骑着马独自一个人跑进了小腾格里沙漠的柏树洼。
到了柏树洼,桑杰扎布把马缰绳往马鞍子上一搭,便一头躺倒在一个沙梁坡上的一片白杆柳的阴影中,任由马儿在沙坑里自由地吃着肥嫩的绿草。白杆柳不像红柳和灰柳那般长得一墩一墩一簇一簇的,而是一棵一棵地直挺挺地向上长着,细细的枝杈上长着扁扁的小叶子。在白杆柳丛中,还伴生着一种被漠北人叫做“老瓜瓢儿”的蔓生植物,长长的、细细的蔓儿转着圈儿地缠绕在白杆柳的枝干上。老瓜瓢儿结的是一种小小的只有手指肚儿大的绿色的尜样的果实,吃在嘴里有一种甜脆的感觉。桑杰扎布抬手从附近的白杆柳上捋下一只老瓜瓢儿的果实,看都没看就填进了嘴里。但随着牙齿的磨动,他的那两道充满英气的眉毛不禁拧在了一起,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原来,桑杰扎布将一只老了的老瓜瓢儿果实塞进了嘴里,嚼着像棉絮一样无感。但他并没有将它吐掉,而是嚼了好一阵子,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的生活啊,不就是这样的滋味和感觉吗?”桑杰扎布在心里默默地叫着苦,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当他再睁开双眼时,强烈的阳光直直地射过来,感觉十分不舒服。于是,他坐起身来,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起来,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能够刺激神经的东西,哪怕是一只最不起眼的毛毛虫也好呀。
这时,桑杰扎布发现在沙梁下边还有一块一铺炕大小的黄沙土空地,四周长着绿绿的骆驼蒿,还有浅灰色的雪里洼和绿色的苇芦草。有两只兔子,一黑一白,黑的如墨,没有一根杂毛;白的似雪,也没一根杂毛。它们正在那块空地上打架,直立起身子,相互用两只前爪飞快地击打着对方,可能是两只公兔子在为争夺一只母兔子而一较高下吧。
这一年,西辽河流域的雨水比较勤,小腾格里沙漠里的各种蒿草也就长得茂盛。俗话说“丰年的兔子欠年的鱼”,草长得茂密,兔子繁殖得快,也就多了起来。
据说打架的时候,兔子的眼睛看东西时是迷离的。突然,桑杰扎布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把身子调转过来,然后又将身子收拢成一团,再猛力地舒展开,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又像一只下山的猛虎扑向那两只处于极度亢奋之中的兔子。他成功地逮住了其中的一只倒霉蛋,是那只雪白色的。桑杰扎布用一只手把小白兔紧紧地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搬鞍弓腰翻身双脚用力踏地跳上马背,撒欢儿地向着王爷府的方向跑去。
很快,桑杰扎布便在王爷府的后花园里找到了诺音吉雅。他跳下马,没有说话,只是十分郑重地用双手将那只白兔子递了过去。诺音吉雅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额头上冒着汗,白色的蒙古袍上还沾着沙粒,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也没有说什么,脸上有些潮红,心泉荡起了几许涟漪。
突然,诺音吉雅猛烈地咳嗽起来,竟咳得花枝乱颤,梨花带雨。桑杰扎布急了,伸手便揽住了那纤纤细腰。立时,一种极度的舒适感流遍了他的全身。这种感觉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从来没有过。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还在回味着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终于,诺音吉雅停止了咳嗽,依然什么也没说,脸更红了,低着头。她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小白兔,另一只手在兔子拱起的背上捋来捋去,轻轻地,轻轻地。
这一刻,时间似乎是凝固了!
然后,诺音吉雅抬起头,笑眯眯地看了看桑杰扎布,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问了句:“听说……你要办喜事啦?”桑吉扎布一听这话,好像突然从大梦里醒来,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他把头向上斜扭着,十分不情愿地把胳膊从诺音吉雅的腰间抽了出来。
这当儿,那只白白的小兔子猛地挣脱了诺音吉雅的怀抱,飞快地跳进了旁边的花丛中,一晃就没了踪影。
也许是太过着急了吧,诺音吉雅又大声地咳嗽起来。她用一只手摁住胸部,另一只扒开了花丛,一边仔细地寻找着一边责怪着自己说:“你看,你看我真没用。”桑杰扎布这才正过神来,连忙猫下腰去打算搀扶着诺音吉雅,还安慰说:“别找了,明儿个我再给你抓一只来吧。”诺音吉雅抬头看了桑杰扎布一眼,眼圈儿泛红,轻声说:“明儿个,你还有工夫吗?”然后,十分强硬地推开了桑杰扎布伸过来的手,还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躲闪动作。
此时此刻,桑杰扎布觉得诺音吉雅这一眼这一声就像一条轻柔的哈达,捋过他的眼前又在他的心上撩了一下,再狠狠地勒在他的脖子上。他竟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没有再说什么,还能再说什么啊。
最后,桑杰扎布抬眼瞅了瞅诺音吉雅,瞅了瞅诺音吉雅身后那像庙一样深灰色的王爷府,低着头跑出了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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